露餡的總是手 — 介面／交握

文/李佳霖 (策展人)

雕塑家亨利．摩爾（Henry Moore）年邁生病時畫下《藝術家之手》（The Artist’s Hand, 1979）這一系列對他自己手部的描繪，讚嘆雙手作為人類表達媒介的悠久歷史，「在雕塑與繪畫的歷史中，藝術家透過雙手呈現他們所欲言說的情感。」；而孵化許多科技新創的創投公司 Y Combinator 創辦人保羅．格雷厄姆（Paul Graham），年輕時在資工所畢業後曾到藝術學院學習繪畫，他在散文集《黑客與畫家》（Hackers and Painters）裡將黑客與畫家都視為「用自己的雙手創造東西的人」。

雙手萬能，但露餡的也總是手。在生物演化的歷史中，現代人類因為發展出可以四指對握的有力大拇指，相較於其他靈長類能以更加精密的方式使用和製造器具，被人類學家視為人類文明發展的關鍵；如今，當人們讚嘆人工智慧爆炸性的效率與效能，似乎可以將我們從許多重複性的工作中解放，但也擔心被自己創造出的技術取代的同時，手又再度成為思考的關鍵進路。

展覽構想最初啟發自近年進入大眾視野的「文字生成圖像（text to image）」AI 算圖 。根據現階段的技術，AI 繪製人像時最容易「計算錯誤」的部位正是手，比如產出多根手指或是所有手指完全黏成一塊的圖像，而這也是區分一張圖像是否為 AI 生成的線索之一。彷彿在人工智能的理解裡，並沒有手的存在。

此外，數位（digital）的核心概念是二進制編碼，「digit」是「10 以下的數字」也就是用手指可以計算的範圍，而拉丁字根「digitus」指涉的就是手指本身。手不僅是技術的起源，也是計算的起源，更是人與機器——這種透過雙手打造出的人造物——兩者互動的主要肢體部位。本展試圖思考，倘若技術不只是人類手部的延伸，手的隱喻能否作為一種技術多樣性的乘載，而藝術創作具有某種分岔（fork）技術史的潛力，能豐富我們更多層次的想像，甚至為虛擬實境中「手的消失」帶來積極意義。

誠如唐娜．哈洛威（Donna Haraway）所言，新科技是創造了重塑主體的可能性，使人重新討論何謂身體與心智；另一方面，海德格對於打字機時代技術與人的關係的詮釋，亦創造了一種面對技術的歷史觀，人的手也許不再長出厚繭，但必定將突變成適應新技術條件的器官。

凝視雙手，這個精密又感性的肢體，或許我們一直都是「機器－人」。